新闻06-28
我的世界中国版发布会当晚有不少来自不同地方的小学生聚集在水立方外面,利用发布会前的这段时间,作者与这些人进行了一番对话,快来一睹为快吧。
我大概是6点20来到《我的世界》发布会门口的。网易的公关人员跟我说,因为发布会在国家游泳中心(或者用一个更通俗的名字,水立方)召开,所以安检会“非常严格”。我提前递交了我的资料,包括我的照片,现在这张照片就印在我的媒体证上面。
水立方门口聚着一大堆人,类似的场景我在所有发布会上都见到过,有时候有些人不会着急入场,他们会在门口和朋友聊聊天,抽支烟之类的,毕竟和会场里相比,外面凉快又安静。但这次不太一样。
大概有十几个孩子围在门前,唧唧喳喳,围着保安,扒着栏杆想要进去。我想起来了,这些孩子一定都玩《我的世界》,然后从哪里听到消息跑过来的。我知道这款游戏在中小学生中拥有极高的普及率——非常高,高得惊人,我们曾经写过一篇《玩Minecraft的小学生》,很多孩子整个班都在玩这个游戏,在小学生中,它甚至变成了一种社交方式。
我想和这些孩子聊聊,但是他们正把所有精力都用在哀求保安让自己进入会场上,于是我稍微离开了他们一点儿距离,想要等等机会,结果被一个阿姨叫住了。
“你能进去吧?你进去能不能帮我们找找人,看看有没有证?把我们孩子带进去。”阿姨对我说。
“这个证件上有照片……我觉得进去会比较困难……”我都觉得我的拒绝有些残忍又无力。
“他们水立方的证件没照片!你进去找他们的人,跟他们说说把我们家孩子带进去。”她轻描淡写地跳过了这个困难。
这位母亲大概50多岁,穿着一身职业装,化淡妆,头发……对不起我不善于形容女性的头发,但总之就是那种静心打理过的样子。现在她正急切地看着我。
“你帮我们进去找找人?”这位母亲对我说,“跟他们说说,把我们家孩子带进去。”
在她的身后,一个男孩儿正在抬眼偷瞄我——带着一点期待,和一点大概是因为求人帮忙觉得不好意思而露出的自嘲式笑容。
“这是您孩子?”我问。
“这是我们孩子同学,我们家孩子在那儿呢。”她指了指身后入场查证件的地方,那儿聚着十多个孩子,我完全分不清谁是她的孩子。
“昨天晚上吵吵着要来,今天就带着他和同学过来了,到了门口一看,嘿,不让进。”
“我们家孩子特喜欢这游戏,以前就跟我说,美国有这个游戏的展会,让我带他去,我一看,没时间啊,他不是得上学嘛,我就跟他说,儿子,妈有机会带你去,等你放假的时候,啊?结果昨天跟我说要来这儿,说在中国有这个发布会。”她说。
“昨天才知道,昨天他跟我说在什么网站上看到的,我还以为是卖票的呢,结果过来一看,门口拦着,不让进!”
“就是时间太紧了,太紧了,都来不及找人,你说咱也不是不认识人,我认识他们的人。”她看看正在暗下去的天,“我认识田亮,让他跟水立方的人说,应该可以,但是这会儿忽然跟人家说,也不合适啊。”
“他也得找人,也来不及,就是时间太紧了。” 阿姨说。
我找准她说话的空隙,问她:“您不反对您孩子玩游戏?”
“我可不是那种家长!”她骄傲地一抬头,仿佛有自豪的光从身后射过来,“那有些家长不让孩子玩游戏,可我觉得有些游戏还是有好处的,这个游戏就是。你看我们家孩子,现在小学六年级,虽然还没学几何,但是课上已经教立体和平面的概念了,他对立体感就掌握得特别好。”
“他跟我说,妈这个面转过去是这个面,我一看还真是,这不就是好处吗!”她说,“还有英文,他经常问我游戏里的什么词儿是什么意思,我是从美国回来的,连我都不懂!有一些单词还真的挺专业。”
一个小男孩大步走过来,穿着一身运动服,十三四岁,抱着一个毛绒方块玩具,看起来是招女同学喜欢的那种男孩。不过现在他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和愤怒,鼻孔里重重的出着气,眼睛发红,每一步都狠狠地砸着地面。
“妈我跟你说,我想好了,他们再不让我进我就跪他们面前!”
“哎呀你看这孩子,跪什么呀。”他妈把他揽在身边,“妈这不是正想办法带你进去嘛。”
“我就跪他们面前,我想好了!”小孩儿的身体耸动着,“我就去那儿跪着!”他对着入场的地方,用全身的力气比出了一个中指,“傻逼!”
“NO!”这位母亲忽然用手指着孩子,“Watch your words!I'm disappointed!”
孩子不再说话,走到旁边,在地上坐下,低着头,开始哭起来,他的同学站在他旁边,一脸尴尬,好像想安慰他,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帮我问问人?”阿姨转过来看着我,“你跟他们水立方的人说说,让我们家孩子进去。”
“我帮您进去问问……”我还沉浸在阿姨忽然转换语言的冲击中,“成不成我也不敢保证,他们这次安检比较严。”
“你去问问,找水立方的人问问,把我们家孩子带进去。”阿姨看上去就是那种能直接抓住事物本质的人。
我和她道别,然后往入口处走去,大概有十几个孩子围在入口的地方,七嘴八舌。
趁着空闲,我得到他们的允许,给他们拍了张照片。这是大部分等待的孩子,虽然进不去,但他们还是挺高兴。
我讨厌小男孩,在我看来,七八岁之后的小男孩是世界上最危险的生物,面前的这群孩子——虽然他们都是《我的世界》的忠实玩家,但还是小男孩。他们拥有这个年龄段男孩的一切特点,活泼,跳脱,七嘴八舌,有无限的精力,永不疲倦。他们在入口处的栏杆围成一团,威胁、奉承、哀求看门的保安。在他们身后,几个家长远远地站着。
“我是从昌平来的!我今天放了学就过来了!”一个孩子说。
“让我们进去吧,叔叔,我们不捣乱,我们都过来了。”一个孩子说。
“您就让我们进去吧,求您了!”一个孩子说。
保安不为所动,偶尔有参会的人从他们中间穿过,在一片羡慕的目光中被保安放行,留下身后一片羡慕声。这些孩子们趴在栏杆上,使劲朝里头看。
可里面有什么呢?里面有一个发布会,有展示区,有互动区,有一些电脑让参会的人玩,就像所有的发布会一样;有一个主会场,里面摆满了椅子,有一个舞台,舞台背后是一个大屏幕,就像所有的发布会一样;台下坐满了记者,有的专注,有的心不在焉,有的穿梭在会场中拍照,化妆间里坐满了疲惫的演出者,到了某个节点,会有某个装置抬上来,也许是插在石头里的剑,也许是冰里的按钮,就像所有的发布会一样。
我看到过很多游戏,参加过很多发布会,也许是次数太多,或者也许从业时间太久,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对这个行业和他的产物已经丧失了一些敬畏。但每隔一段时间,总有一些东西会提醒我,游戏对于很多人而言意义非凡。
也许你曾经幻想过自己是一个特权人物,比如是一个摇滚明星的随行人员,粉丝们热爱摇滚明星,所以你也会听到成吨的漂亮话,虽然你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摇滚明星,但可能还是会有一些飘飘然,毕竟你的工作得到了关注和尊敬,你所做的并非没有价值。今天晚上《我的世界》就是那个摇滚明星。孩子们喜欢这个游戏,所以他们跑过来,聚在门口,羡慕你,嫉妒你,因为你可以进去,可以比他们更靠近这个游戏。
我也从他们中间穿过,走过他们的目光,出示胸牌,走进会场,这让我产生了一点儿罪恶感。发布会已经开始了,《我的世界》中国版制作人陈枫先生正在发言。整个场地一半座位都属于玩家观众,这些幸运者包括知名的玩家、主播、MOD制作者,和一些“运气好到爆炸”的玩家(这是一个玩家跟我说的)。玩家们带着绿色带子的胸牌,坐在座位上,神情专注又认真,有些还拿着手机录像。
《我的世界》中国版的启动画面
我看了一会儿,又走回到门口去。
天已经开始黑了,似乎所有的孩子都没离开,他们围在入口,哀求保安,哀求网易的工作人员,哀求父母,和身边的新朋友讨论,有时候两个孩子会忽然打闹起来,一个跑,一个追,在空地上转好大一圈儿,再回来,继续哀求保安。
门口的网易工作人员很明显心有不忍,她试图劝这些孩子回去。
“不会只有这一次啦,该休息啦,我们之后还会有机会呀……”
“我可是从东边过来的!阿姨你就让我进去吧。”
“明天放假!今天我就在这儿搭帐篷!”
这些孩子大概还不懂得如何委婉地表达自己的要求,但也正是这一点让他们的要求变得难以拒绝。也许再长大一点儿,他们就没办法这么理直气壮地对其他人作出这种撒娇般的威胁了。
我找到那个母亲,对他说我可能没办法帮她们进去,她并不失望,也不生气,只是重复着上次分别时的话:“你进去再帮我们问问,找他们水立方的人,他们有证。”
我觉得她应该是个懂得抓住事物本质问题的高管,或者是个CEO也说不定。
我走回到那些孩子身边,按我的了解,这群孩子分别来自5个学校,都是从官网上看到消息之后就兴冲冲地跑过来,然后在门口迅速聚成了一波。其中有三个孩子是同班同学,抓了一个学生的家长带路,就直接杀过来了。
“你们家长愿意让你们玩游戏吗?”我问。
“为什么不让玩啊?我考第一,他们还给我买正版游戏呢。”一个孩子说。
“玩这个游戏的都是学霸!”一个孩子说。
“我不理解为什么有的家长不让孩子玩游戏!”一个戴眼镜的小胖子试图表现出和他年龄不太相符的成熟,“只要不影响学习,就得让我玩!”
“你们班有多少人玩这个游戏?”我问他们。
“都玩!”三个小男孩一起回答,相互还较着劲儿看谁的声音更大。
“不对,我们班37个人,有36个都玩!肖南瓜不玩,因为他脑子像个南瓜!”一个孩子说。
“他特别笨!学习也不好,就他不玩!”另一个孩子说。
“不对!刘畅也不玩!”第三个孩子补充,然后这三个孩子就开始争吵刘畅到底玩不玩。
“你帮我问问他们,新版本会不会禁止那个什么盒子?那个盒子作弊的人太多了,还能加速,别人根本没法玩了。”另一个孩子问。
“我有一个重要的问题!”一个孩子大叫,“会不会卡!”
“锁国区应该是不存在的,对吧?外国有一些服务器是免费的……网易不会把外国服务器给锁了吧?”一个孩子问。
“MOD之间会不会出现不兼容问题啊?”一个孩子问。
“我只有一个问题!让我进去!”人群外一个孩子大叫。
我对他们说会传达这些问题,然后问他们:“你们玩的都是正版吗?”他们纷纷向我表示玩盗版应该受到鄙视。
看起来所有的孩子家庭环境都非常优越。当然,我理解,这或多或少是因为幸存者偏差。毕竟我们在说的孩子都在北京上学,他们都玩这个游戏,他们的家长甚至为了孩子喜欢可以带着/允许孩子在晚上专门跑来水立方,这样的孩子家庭环境能差到哪里去?
网易的工作人员在给这些孩子们发放《我的世界》的纪念品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孩子们还是围在入口的地方,门口的网易工作人员努力不让他们失望,她拿出了不少纪念品发给他们,有钱包,有T恤,有胸针。我还上去帮忙维持了一下秩序,让孩子们排好队领礼物。
“拿了这个东西,就早点回家睡觉,好不好?” 网易工作人员试图劝说一个孩子。
小孩儿把钱包塞进怀里,然后回答:“姐姐你就让我进去看一眼吧。”
身后的孩子们又都叫了起来。
我能看得出来,网易的工作人员全力想让这些孩子高兴一点儿,但大概是因为繁杂的安检手续,又或者是因为参会嘉宾级别太高,他们没法答应这些孩子。这也许让他们有一点愧疚,所以他们用了各种方法弥补——他们甚至让场内扮成《我的世界》人物的演员穿着方块服下来哄孩子开心,这让门口变成了一个小型的嘉年华。孩子们冲到那些角色的旁边,叫嚷,合影,冲撞,击打,当然不是真的击打,我把这种行为理解成小男孩儿表达亲呢的方式之一。
一开始,出来的是一个“女巫”,孩子们纷纷掏出手机拍照
在这一片混乱中,我看到那位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快速穿越人群,挥舞着一张证件冲进会场,我想,大概她是给田亮打了个电话?
就在这个时候,整个水立方变成了方块的颜色。你可能已经在朋友圈或者新闻里看到那张照片了,但我看到了变化的那一瞬间,是和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一起看到的。我看到他们惊喜,大叫,跳跃,跑到远处拍照,拉着妈妈一起照相,合影,又跑回来,继续和游戏角色合影,抱着角色,给同学打电话。
变化的那一刻,我就在外面,不过我得往远处走一点儿才能拍全这里
我稍微离开人群一段距离,那儿有三个中学生正在聊天,他们从一开始就在,这三个人之前并不认识,但现在相互已经很熟悉了。他们等在这里,是因为觉得“散场后可以进去看一眼。”
“你们希望在里面看到什么?”我问他们。
“我也不知道,来都来了,”一个学生说,“就等一会儿呗。”
“话说,你对这个游戏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是感情吧……”他对我说,“我是在Facebook讨论组上了解这个游戏的,我把它看成是交朋友的一个方法,真的……这个游戏对我来说意义太大了……现在除了中东那片儿,我在各大洲都有玩这个游戏的朋友。”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个学生看着我的胸卡,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然后终于下定决心,对我说:“您能把您胸卡借我一下吗?”
“我进去什么都不干,拍两张照片就走。”他说。
“我家也是郊区的,我过来就是想看一眼,我进去就拍两张照片,我不会呆太长时间的,2分钟我就出来。”他说。
“不知道这样是不是会很麻烦,如果太麻烦的话就算了……我知道上面有照片,但是我也戴眼镜,可能会混过去吧”,他说,“我真是想进去看一眼。”
我们一起看向入口。